当龌龊的网暴凶手被受害者“杀死”

　　有人曾经说过，网络暴力就像是互联网的影子，只要互联网存在，网络暴力永远都将与我们如影随形。人肉开盒、造谣诽谤、骚扰羞辱、人身攻击，谁都见识过网络暴力的危害，但有时候你永远也想不到，人性之恶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意生长到什么地步。

　　前几天美国网络安全服务商Cloudflare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把臭名昭著的网络暴力论坛Kiwi Farms拉进黑名单，彻底屏蔽。作为一个匿名的论坛，Kiwi Farms专门在网络上寻找他们喜欢的“乐子人”，将其当作目标，进行有组织的长期骚扰。

　　正常的普通人难以入Kiwi Farms的“法眼”，因为你提供不了太多的乐子。那些患有精神疾病、内心脆弱的少数群体通常才是他们的目标。在窥探这些人的日常生活、对其进行骚扰网暴的过程中，Kiwi Farms非常乐在其中。

　　之所以说Cloudflare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因为仅仅在一周之前Cloudflare还并不打算屏蔽Kiwi Farms，公司CEO表示Cloudflare只是个服务商不管这些闲事。让Cloudflare几天之后态度就180度转弯的原因，是向来专挑弱者下手的Kiwi Farms这次踢到一个钢板。

　　油管和Twitch跨性别主播Keffals最近几个月被骚扰的很惨，她的推特、Twitch被各种举报封号不提，上个月Kiwi Farms还以她的名义伪造邮件发给当地市政议员，称Keffals要伤害他们的家人。结果特警队闯进Keffals家中将其带走审问。

　　然而Keffals并没有被连续不断的骚扰打垮，被无罪释放后她公开了Kiwi Farms对她的种种骚然行为，在推特上发起了Kiwi Farms的活动，质问Cloudflare为什么还在保护Kiwi Farms，越来越多人响应了Keffals，使得Cloudflare最终做出了将Kiwi Farms 屏蔽的“艰难”决定。

　　在网站被屏蔽后，Kiwi Farms的创始人曾试图寻找俄罗斯网络服务商来续命，但最终也没有成功。可以说Kiwi Farms这个已经有9年历史网暴社区终于要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在过往的斑斑劣迹之中，Kiwi Farms最起码和四起网络暴力案脱不开干系，还背上过私藏恐怖袭击资料的骂名。

　　2007年，一个名为“索尼丘（Sonichu）”的同人漫画系列引起了有“美国帝吧”之称的4chan游戏区老哥的注意。“索尼丘”，顾名思义，它是一只索尼克和皮卡丘的结合体。索尼丘漫画不但画风丑陋，而且结构混乱、情节荒谬，看起来像是部小学生的作品。而线chan老哥产生兴趣的是这个“弱智”漫画的作者：Christine Weston Chandler。

　　在人们讨论索尼丘漫画时，有人爆料在现实中认识漫画作者Chandler，并描述他是一个行为怪异、举止奇葩的“死肥宅”，曾因为在学校里公开征集女友而闻名。网友们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Chandler几年前参加索尼举办的一个说唱比赛的视频，他一边口齿不清的骂着脏话，一边指责别人都是靠作弊才赢了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冠军，举手投足非常怪异。

　　人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Chandler身上，有人觉得怪里怪气的Chandler根本不存在，是网友们整的活；有人认为Chandler明显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挺可怜的。但是更多的4chan老哥把注意力放在继续深挖Chandler这个“乐子人”的个人隐私和资料上。

　　于是Chandler以前在网络上各种资料、照片、视频、事迹不断被发掘出来，包括Chandler因为在学校到处张贴公开征集女友的海报而被罚休学一年；在商场乱逛引起保安注意被赶出来；虽然自己患有自闭症，但是他的“征友标准”里明确写了要求女方不能有自闭症等等。Chandler种种怪异且不自知的行为让某些群体找到了无比的乐趣。

　　当Chandler的猛料越来越多后，有人开始在著名的百科Encyclopedia Dramatica上创建了Chris-Chan的词条，将Chandler的简介、资料进行整理归纳，并创作了大量图供人“取乐”。

　　Chandler在得知自己“出名”后还一度蒙在鼓里，以为是自己的漫画吸引到了粉丝。在发现“粉丝”们在百科上的杰作后，他也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笑柄，只是要求“粉丝”们少整点活，多写点关于自己正面的内容。

　　在要求百科删除关于自己的词条遭到拒绝后，他开始自己修改百科词条。然而因为没有按照规则操作，他不仅没有修改掉任何内容，反而留下了不少还未被人知的生活细节。

　　和臭名昭著的社区相比，Kiwi Farms专注于寻找Chandler这样的弱势人群，以骚扰他们为乐趣。成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了新的百科，名为CWCki，正是以Chandler的名字命名。相比在Encyclopedia Dramatica，Chandler在CWCki上被扒的更干净。从08年开始他的每一副“作品”、每一条推特、帖子、网购清单、PSN购买记录都被详细的记录在CWCki上。

　　在Chandler眼里比较重要的亲朋好友、在整个Chandler事件中有影响力的人物也都被整整齐齐的记录在CWCki上，内容包括了他们和Chandler的各种日常互动，Chandler对他们的评价以及他们在Chandler事件里发挥的作用等等。

　　Kiwi Farms干的事也越来越离谱，他们假扮女生骗取Chandler的信任，以此来获得更多隐私资料，缺乏社会经验的Chandler几乎每次都中招；他们唆使一名男孩伪装成女生在电话里与Chandler“示爱“，然后录下来；Chandler在看涩涩的时候，他们打电话给Chandler父亲声称Chandler要，着急的父亲扔掉电话冲进Chandler的房间。。。

　　对Chandler的骚扰不仅在线上，Kiwi Farms某些极端分子会伪装成记者、同学、医生去接近Chandler身边的亲人，以此来套取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他们还会寄各种含有不堪入目内容的包裹、信件去Chandler家，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取笑和羞辱。

　　在无孔不入的网络骚扰之下，本就有精神疾病的Chandler变得越发偏执和不安，他在视频里和网暴者“宣战”，在漫画里将这些满怀恶意的人“处死”，但最终换来的却是施暴者们更多的嘲笑和羞辱。

　　2011年，Chandler因为对当地的游戏机店老板施暴以及肇事逃逸被判缓刑，之后就逐渐退网。但对Kiwi Farms来说，Chandler不光是他们的欢乐源泉，也是他们在网络暴力方面的启蒙者，之后Kiwi Farms专门挑选一些和Chandler一样不合群、精神脆弱、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作为自己的“猎物”。

　　2018年6月，31岁的独立游戏开发者Chloe Sagal走进波特兰一家公园，宣读了一些无家可归和心理健康问题的声明后，点火。周围的人试图灭火救人，但是最后她还是因为伤势过重死亡。

　　Chloe Sagal从2013年开始就被盯上了。Kiwi Farms的成员认为Chloe Sagal非常符合被骚扰的标准，因为她曾经发起过一个众筹，原本是为普通的医疗手术筹钱，但之后却变成了变性手术。这件不光彩的事被媒体曝光之后，对同性恋相当仇视的Kiwi Farms就开始在各个平台上对Chloe Sagal进行全方位的骚扰——且已经远远超过“谴责”的程度。直到前几个月，每次Chloe Sagal在Facebook上谈论和寻求帮助，就会被举报到锁定。

　　而Chloe Sagal的，Kiwi Farms的成员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丝毫责任，他们早就被灌输了“我们只是骚扰一下而已，根本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的思想。

　　在2016年，在一名拥有学习障碍的19岁女孩Julie Terryberry，因为长期被Kiwi Farms骚扰上吊后，Kiwi Farms创始人Joshua Moon就发长文来“安抚”成员们有些不安和自责的情绪：

　　打那以后，Kiwi Farms的行事风格更加肆无忌惮。对于自己只是在网络上搞搞小动作，根本不用负任何责任这件事，Kiwi Farms达成了一致。

　　去年6月悲剧再度上演。编写了任天堂SNES主机模拟器Bsnes的天才程序员Near，因为不堪Kiwi Farms两年以来的骚扰身亡。前，Near在推特上讲述了自己被Kiwi Farms骚扰到崩溃的过程，包括他们不断对Near自闭症的嘲笑、把Near最好朋友逼到要、不管变更多少次社交账号隔一段时间总会再被发现再被骚扰等等。长期活在恐慌和担忧中的Near只能依靠药物治疗勉强度日。她甚至联系Kiwi Farms创始人Joshua Moon，乞求对方放过自己，但换来的只有不屑和嘲笑。

　　“对于我来说已经太迟了，但是我祈祷有人会在某天对那个网站做点什么。太多的人正在受苦却没有人关心，因为我们在网络里根本无足轻重，他们很明白这一点。当好人无所作为时，就会胜利。”发布了最后几条推特后，这位自学成才、将生命里大部分精力投入在电子游戏中的天才程序员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一起又一起的网络霸凌事件把Kiwi Farms一次又一次的推上风口浪尖。在过去的近9年时间里，许多人因为Kiwi Farms的存在而痛苦、崩溃、死亡，但Kiwi Farms始终还存在着。

　　不过Near的遗愿并没有白费，去年在事件被曝光之后，美国域名服务商Dream Host宣布不再为Kiwi Farms提供域名服务，限Kiwi Farms在14天内自寻出路。最后Joshua Moon不得不把去找俄罗斯的服务商让论坛继续存在下去，Cloudflare在当时成了唯一还继续为Kiwi Farms提供网络安全服务的美国互联网企业。

　　而最终在越演愈烈的Kiwi Farms浪潮声中，Cloudflare也不得不选择打破之前自己的承诺，彻底屏蔽Kiwi Farms。

　　“由于对人类生命构成了直接威胁，所以我们屏蔽了该网站的内容。”Cloudflare这样找补了一下。

　　Kiwi Farms确实是有些回天乏术了，然而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显然是不会的。创始人Joshua Moon作为Kiwi Farms唯一一个站在台前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和警告，因为根据著名的美国《通信规范法案》第230条规定，平台无需为第三方用户的言论负任何法律责任，但可以基于“善意”删除一些冒犯性内容。免死金牌在手，只要Joshua Moon自己不犯什么过错，没有人在法律上有权力对Kiwi Farms进行监管和审查。

　　2019年新西兰克清线人死亡，在行凶时进行了长时间的直播，视频也被转发到各个网络平台，当然也包括反犹太、反穆斯林氛围很浓的Kiwi Farms。事后新西兰警方要求Joshua Moon交出保存的枪击案视频，结果就被他以第230条款没有这样的要求为由粗暴的顶了回去。

　　那些匿名的Kiwi Farms成员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匿名的性质让Kiwi Farms本质上只是一群人随时可以脱身的躯壳而已。今天Kiwi Farms被屏蔽，明天同样的一群人可以建立另一个网络社区，再次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如今是一个网络暴力司空见惯的年代，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总是能看到各种网暴导致的悲剧。但相关的法律和研究却远远跟不上现实的需求。不管在哪个互联网发达的国家，如何界定、处罚、预防网络暴力，都还处于一种模糊的法律框架阶段。

　　Kiwi Farms的恶名昭彰人人皆知，但他们在那些霸凌事件中究竟该负多少责任、每个参与者的处罚会否因为行为的不同而不同、受害者在遇到类似的网络暴力时该采取怎样的措施保护自己？有关网络暴力的每个问题似乎都足够法律、道德、社会学专家们开几年研讨会的，并且大概率不会有实质进展。

　　根治网络暴力是个地狱级别难度的课题。但法律终归是道德的最终底线，当Kiwi Farms被集体并最终死亡时，网络暴力对人类来说已经是种不可饶恕的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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