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异化”生存
1996年12月,未来学家尼葛洛庞帝的《数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一书在中国出版。最后这本书卖出了60万册,而中国的互联网产业也在此后开始了井喷式发展。
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准确地预言了未来数字网络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存方式,比特(bit)将取代原子成为我们人类生活的基本交换物。如今,我们生产、交换、消费还有消化和遗弃数字信息,一如物理世界的真实消费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主动进入或被动卷入数字化的生存方式之中。
“数字化生存”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从中享受到经济生活的福祉远胜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不过,正如“凡事都有两面性”的辩证法箴言所透露出的,我们也在遭遇“数字化生存”对我们的全面重新塑造,而同时我们也在遭遇种种的数字“异化”。
快手公司的这张厕所计时图注定会成为标注数字时代的一个缩影。在继996.ICU、“社畜”之后,“打工人”成为2020年的新热词,而我们见证了职场人生存空间的又一场“溃败”。
快手的本意可能是为了解决办公楼里“人多坑少”的矛盾,提醒占坑的同事不要过长时间的占用宝贵的如厕资源。但是为如厕时间计时,还要让排队的人群看到这一信息,通过内外施压的方式来监督里面的人,实在是有点太不地道了。多少职场人将茶水间、厕所当作放松的最后一点私人空间,终究还是失守了。
看过有关富士康等流水线工厂报道的人就会知道,这些产业工人早已在现代化严密的工作制度下把一切行为进行了标准化管理,其中一条就是把上厕所时间给压榨到几分几秒。不曾想,用在流水线工人身上的方法也在向依靠出卖脑力资源的白领身上了。
现代产业工人的生存方式大多要归功于弗雷德里克·泰勒这位科学管理之父,他的《科学管理原理》成为现代化生产的扛鼎之作,也是他一手参与了福特的第一条汽车流水生产线的创建。对于工人而言,受益之处就在于知道一天干多少活,该拿多少工资,劳动生产效率大幅提升,其代价就是工人们只能按照固定工种和标准规范去进行工作就行,一如卓别林大师《摩登时代》里表现的那样。
现在,这套用于产业流水线工人的方法却正在应用到要发挥人们的创造力和脑力资源的现代企业管理上,而且企业家们有了更加得心应手的数字化工具——一些用于监控和分析员工工作行为的管理软件及其算法。
在今年疫情中,美国一家提供办公系统监控软件的公司的业务咨询量提高了三倍,有三分之一的客户选择订购了这一服务。这套软件可以让上司领导来直接监控员工的电脑桌面,并可以对电脑屏幕进行录屏。系统软件还能对电脑各项任务所花费的时间进行记录,并对员工的工作效率进行打分。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一份报道,微软就在用自己的Office365服务来收集员工跟客户之间聊天、发邮件和开会的频率,甚至是员工日历上的日程,然后微软会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来评估员工的工作效率或者管理的成效。现在,微软在考虑将这套分析软件出售给其他企业。
在企业遭遇生存困境的时候,企业家想通过提高员工工作效率,减少人力成本的方式来拯救企业自然是无可厚非,不过在以灵活性和创造性为目标的现代企业环境中引入这种“智能监控”的方法不知道是否可以奏效?
对于职场人,原本我们以为新通讯工具和新办公软件的加入是帮助我们减轻劳动强度,提高劳动效率,但现在反过来成了随时找到、监控和分析我们的“主人”。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打工人”既可以用一套“打工人语录”来自嘲,也可以发明出“摸鱼学”来应付了事。尽管我们想尽办法逃避这套职场数字“异化”管理,但也大概率逃不出自己手中的那个数字“异化”生存。
最近看到一则新闻非常让人气愤。成都一个外卖小哥在送餐时被下单人打成了颅脑损伤。原因竟然是这个下单人标注要求只能敲门不要打电话,但是他又没有标注门牌号,结果外卖小哥还是打了电话确认,最终这个人恼羞成怒开始施暴。
当然,除了个人的无知和精神情绪问题外,我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线服务平台带给人们的一种生存错觉,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理应享受到如期所愿的服务。尽管这个打人者的反应着实让人吃惊,但他的行为确实反应出一个现象,就是在数字化生存的高精度和高效率之下,我们现代人的容错率和耐心一再下降。
我们对开车等红灯、叫车等车、吃饭排队等要求越来越准确,而对系统出错或者无法融入这个系统的人越发没有耐心。而这恰好正是我们被数字“异化”的另一个表现,我们正在嵌套进入数字服务的一个链条当中。
造成这种数字“异化”生存的根源,就来自于我们日渐沉迷的“数字世界”。2020年Netflix的高分纪录片《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中,揭示了一个正在发生的可怕趋势,社交媒体的泛滥造成青少年抑郁症患病率的直线上升。显然,社交媒体带给我们极大的社交便利,即时新闻推送给了我们快捷的资讯信息,小视频和直播平台带给我们及时满足的欢愉和精神享受。
但与此同时,这些数字工具也剥夺了我们建立深度社交、深度思考和学习以及延迟满足精神需要的可能。现在,我们被滤镜、刻意的剪辑、充满套路的修辞、蒙太奇的表现、情绪化的表演、充分情绪的评论和层出不穷的新鲜创意的包围,大脑每日都在享受着日渐成瘾的高频刺激。
这正是我们在享受智能化工具时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正如英剧《黑镜》中有一集所展示的,白人女主因为大数据系统分析如何才能出名,被劝说从歌手转型为艳星,而黑人男主要用来反抗这个无处不在的数字消费帝国,却被当作脱口秀演员来为大众提供另类表演。无论如何反抗,都不能逃出数字娱乐产业的魔咒。
对于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一如开头提到的身居贴吧的那个隐忍吧主,他们既是这场数字化生存的最早成瘾者,也可能是这场数字化生存的最早免疫者。未来他们将决定我们的数字化世界是否向更加泛滥而无所不至的地步进化,造就下一个“娱乐至死”的新时代?
毕竟,当前这些互联网应用平台的主要开发者都是这些20-30岁左右的年轻人,而那些更年长者,要么已经跻身管理者阶层,结成利益共同体,要从这些平台中攫取高额利益,要么大部分人成为这场数字化生存的忠实消费者。
数字“异化”生存,也并不是以单一面向示人,它还有另外一个面向的残酷,那就是是对于那些无法活在数字世界当中的人群的“惩罚”。一如疫情期间,没有智能手机,更不能出示防疫二维码的老年人,硬生生被司机和乘客从公交车上赶下去,也如前几天,不会使用微信预约的老年人在医院里大喊“你们不能把老年人绝之门外”的痛苦。
尽管这些缺乏人性化的举措都很快得到了整改,但是这一现象无不揭示出一种冷峻的现实:如果无法完成数字化的嵌入,未来我们将寸步难行。
而完成“数字化嵌入”,也很容易,只需要给你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我们注意到只要子女们为长辈下载完相关应用,开通了账户之后,这些中老年人也很快会沉浸其中,无论是操心各种家国大事、八卦轶事,还是沉浸在各种鸡汤短视频当中,他们也大多没有任何抵抗,就被这些数字产品所绑定。
从根本上来说,任何人在信息成瘾和大脑的瞬时奖励机制上,都没有多少抵抗力。但是相比于久经考验的年轻人,老年人可能更加毫无经验。比如最近曝出的中年阿姨在抖音上被假冒某位男明星的账号所欺骗。面对这些大多数人一眼就能认出的骗子账号,沉浸其中的阿姨却难以从这套原本非常拙劣的骗术中清醒过来。
可以想见,如此众多的生活在原本狭小生活经验中的中老年人,突然遭遇一个光怪陆离的数字化世界,他们被收割的将不仅仅是时间、注意力,甚至是情感和原本就不宽裕的积蓄。而对于那些娴熟利用数字平台规则、熟悉套路玩法的人们,将成为这场新涌入流量的收割者。
对于这场已然汹涌而至的数字化世界,我们其实根本还未做好准备,就已经入局并随波逐流。我们无疑是这场数字化生存的受益者,但同时我们又是这场数字化生存的受害者。
这种体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特别是当你有了孩子,看到自己的孩子对着随处可得的数码产品和数字内容,眼睛一眨不眨地投入其中,被那些扁平化的内容吸引到呵呵傻笑的时候,这种对于数字“异化”的体验则更加深刻。
现在我们生存在一个更加巨大的数字“异化”的生存危机当中,也许我们和我们下一代斗争的结果只能是“常常不满,偶尔成功,总是失败”,但是我们也必须要开始一场针对数字“异化”生存的严肃拷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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