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竞技:游戏厂商掌控一切
2008年,年仅16岁的詹姆斯·尤班克斯立志成为世界头号“使命召唤”玩家。尤班克斯在弗吉尼亚州长大,拥有所有新款主机和专门配置的游戏PC,他家还是整条街上第一户使用宽带的家庭。除了上学、兼职打工和谈恋爱之外,尤班克斯每天都会玩“使命召唤”,努力提升自己在游戏里的排名。
当时,参加电竞比赛还不是一条成熟的职业道路,不过市场上逐渐出现了一些组织相对松散的赛事。赛事奖金和竞争的激烈程度每年都会上升,尤班克斯也变得越来越有名了。
随着《英雄联盟》和《星际争霸2》赛事风靡全球,电竞行业飞速发展,吸引了许多赞助商的关注。“使命召唤”背后的动视也开始从另一个视角看待这款游戏。2020年,动视成立“使命召唤”联赛,邀请12支代表全球12座不同城市的战队参与角逐,每支战队由5名成员组成。今年8月,尤班克斯随达拉斯帝国队(Dallas Empire)赢得了首届“使命召唤”联赛的冠军,然而没过多久,他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动视宣布,新赛季的联赛将从从五人团队赛转变为经典的4对4比赛。这意味着在整个联赛中,有20%的选手将不得不离开。捧起冠军奖杯短短一天后,在队内顺位排名第5的尤班克斯就被达拉斯帝国队抛弃了。
“我高兴了大约24个小时,然后就被扔进搅拌机。这就是我职业生涯的故事。”尤班克斯在推特上写道。
根据“使命召唤”联赛主席约翰娜·法里斯的说法,在决定改变规则前,动视与职业战队、选手和“所有关键利益相关者”进行漫长的讨论,倾听了来自各方的反馈。但尤班克斯透露,从来没有任何人征询过他的意见,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随着电子竞技的发展,它在各方面似乎越来越向足球等传统体育项目靠拢,但两者间仍然有一个重要区别——没有人拥有足球。这项美丽的运动不是任何人的IP,电竞游戏却是。
事实上,宣传产品正是游戏发行商组织职业电竞联赛的主要目的之一。对于电竞选手来说,职业赛事带来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和名气,让他们有机会玩游戏赚钱,但许多选手觉得,游戏厂商掌握的权力太大了。
“如果他们真正关心‘使命召唤’赛事,关心它在电竞领域的发展,就不会草率地做出很多决定。”尤班克斯说,“对动视和‘使命召唤’而言,‘使命召唤’电竞永远是一种营销工具。”
游戏厂商制作并销售游戏,拥有IP,与游戏相关的所有商业运作都必须经过它们许可。如今,它们还控制着电竞联赛。这些厂商面向职业战队出售参与联赛角逐的席位,报价介于1000万到6000万美元之间,例如在2017年,动视暴雪就曾为《守望先锋》联赛设立了2000万美元的战队准入门槛。回到“使命召唤”上,由于“报名费”太高,100 Thieves等几支深受玩家喜爱的职业战队最终无缘参加“使命召唤”联赛。
这种模式当然对游戏厂商有利。除了向电竞战队收取费用之外,厂商还能通过赛事转播和广告赚钱,并会将其中一部分收入与战队分享。据报道,为了拿到《守望先锋》联赛在互联网平台上的独家转播权,Twitch向动视暴雪支付了9000万美元。与此同时,电竞赛事还有助于长期维持游戏的热度,这其中的收益更是难以估量的。
随着“游戏即服务”趋势的兴起,许多厂商希望自家游戏能够像《守望先锋》《英雄联盟》和《堡垒之夜》等作品那样,成为行业里的常青树。厂商会在游戏中不断添加新角色、服装、开箱和活动,刺激玩家反复消费。动视暴雪和EA等上市游戏公司都曾公开声称,游戏内的微交易创造了巨额收入,而电竞联赛则能让游戏持续吸引玩家们的注意力。
“如果传统体育项目能够垄断性地控制其生态系统,那么它们就会变成像电竞这个样子。”电竞行业咨询师威尔·帕丁说,“电竞就像体育运动的一种特殊版本,游戏厂商之所以推动电竞发展,是因为这完全符合自身的经济利益。”
电竞联赛的高管们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毫无疑问,一项健康的电竞计划可以使游戏保持健康。”动视暴雪电竞联盟CEO、《守望先锋》联赛主席皮特·瓦拉斯特里卡说,“但动视暴雪电竞联盟的首要任务并非推广游戏,这不是我们衡量成功的标准。我们一直在努力打造成功的电竞项目。”
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雷神之锤》《反恐精英》玩家经常聚在一起进行小型比赛,但随着电竞市场不断扩大,逐渐出现了地区甚至全国级别的赛事。在《星际争霸2》和《英雄联盟》获得成功后,许多电竞赛事开始提供高额奖金,场面越来越大,而电竞选手也被包装成了明星。在外界看来,电竞的舞台似乎无比奢华,但电竞行业也存在一些结构性问题。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电竞行业经常给选手许下空头承诺,却无法兑现。部分问题如今依旧存在,但整体情况有了明显改善。”电竞赛事解说员、前《彩虹六号》职业选手马里克·丰特说,“我看到那些有钱的公司进入电竞行业,但我也听说很多选手被欠薪。”
Dennis Fong(Thresh)在1997年的《雷神之锤》比赛中拿到冠军,他被视为电子竞技领域的首位职业选手
从某种意义上讲,特许加盟的联赛制度为选手带来了安全感,让他们从合同工成了待遇和医疗福利都有保障的全职员工。
“这份工作让我乐在其中。”职业选手Jay Won(Sinatraa)说。Won是2019年《守望先锋》联赛的MVP,但于今年春季宣布转投《无畏契约》战队。他在12岁那年就渴望成为电竞选手,在《守望先锋》发售后从高中辍学,开始参加职业赛事。到16岁时,他每月能赚1700美元,不过他所效力的战队Selfless Gaming在《守望先锋》联赛成立前解散。
2017年,Won与旧金山震动队签了一份价值15万美元的合同,后来他还成为整个《守望先锋》联赛收入最高的选手。
作为《守望先锋》联赛的一名直播解说员,丰特经常与职业选手和玩家交流。丰特遇到过一些从高中、大学辍学,到伯班克场馆玩《守望先锋》的韩国或中国少年,观看他们日复一日地练习……丰特知道,参加职业联赛是那些选手的梦想,却也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忧。
“坦率地说,我为其中的一些人感到难过,赢得比赛这个目标给了他们巨大的压力。”丰特说,“只要看一看他们的密集训练计划,或者一周四赛的疯狂时间表,你就能明白他们究竟背负着多少压力。”
Dot Esports此前曾报道,在《守望先锋》联赛的首个赛季里,上海龙之队遭遇32连败,但这支队伍的训练强度极大:在每周的6天里,选手们都要从上午10点半一直训练到晚上10点半……根据《守望先锋》联赛规则,选手的最低年薪为5万美元。
动视暴雪制定了一份选手权利法案,但据3名曾参与《守望先锋》联赛运作的消息人士透露,动视暴雪并没有在保障选手健康方面做多少事。某些战队似乎并不关心选手,你甚至很难说服战队老板聘请一位翻译。“选手们一直坐在那里埋头苦练,他们还年轻,在很多方面需要引导和关照。我认为职业战队没有为此做好准备。”一位匿名消息人士说。在日常训练和比赛中,电竞选手遇到过压力过大、抑郁和恐慌发作等问题。
长途旅行也是个问题。在《守望先锋》和“使命召唤”联赛中,职业战队需要飞往全球各地的不同城市打比赛,有人担心长途跋涉可能导致选手过度疲劳。
例如,在暴雪公布《守望先锋》联赛2020赛季赛程后,Upcomer网站估计,新赛季各战队的飞行里程数将介于2万到7万英里之间。《守望先锋》联赛称这项数据并不准确:在整个赛季里,单支战队最多只会飞行约5.2万英里,与其他体育联赛的俱乐部大致相当……无论如何,如此漫长的跋涉仍然像一场噩梦。只不过由于新冠疫情爆发,《守望先锋》联赛的原定计划被打乱了。
绝大多数其他主流职业体育联盟都有工会,例如美国职业棒球联盟球员协会或英格兰职业足球运动员协会——他们会围绕运动员的工作条件与联盟商谈协议。然而在电竞领域,工会组织仍然非常少见。《英雄联盟》有北美LCS选手协会,但后者并不是被认可的工会,只是一个倡议团体。
职业体育明星或许有能力与俱乐部叫板,但大部分普通球员需要一个组织来和俱乐部保持相对平等的地位
哈尔·比亚加斯于2017年被推选为北美LCS选手协会的主席,他说:“我们的想法是为选手提供合作的机会,让他们能够发挥集体力量,实现作为职业选手的目标。”比亚加斯认为,如果选手们齐心协力能够做更多事情。
北美LCS选手协会建立了一个数据库,追踪职业选手的工作时长、薪水、直播需求、住房津贴、遣散费和其他数据,让选手们能够自行进行比对,然后与拳头游戏进行协商。而比亚加斯也承认,某些战队不愿加入数据库计划。目前,北美《英雄联盟》选手的平均年薪约为41万美元。作为比较,根据瓦拉斯特里卡的说法,2019年《守望先锋》联赛选手的平均年薪约为10万美元。
如果拳头游戏删除或削弱某名选手最喜欢的角色,那么《英雄联盟》赛事的竞争格局可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守望先锋》联赛的每个赛季里,暴雪都会推出几次补丁,这让某些战队的实力下降,另一些战队的实力却会得到增强。“使命召唤”系列每年都会发布一款新作,更糟的是,开发团队也许会在某项赛事前推出补丁,这会对竞争的公平性造成影响。
“考虑到每支‘使命召唤’战队都为联赛投入了数百万美元,我认为动视应该做一件很基础的事情,那就是要求开发人员听取我们的意见,挑选适当的时候发布补丁,而不是在比赛开始前。”尤班克斯说。
“游戏厂商控制了太多赛事,这是个大问题。”丰特表示,“对发行商来说,电竞赛事就像帮助他们卖出更多份游戏的一种武器,我能明白。但无论如何,他们应当尽量避免让联赛的公正性受到质疑。”
电竞战队同样存在权力失衡的问题。虽然电竞被广泛视为一个增长行业,但Kotaku在去年发布的一篇调查类报道中指出,绝大部分战队都无法实现收支平衡。
为了维持运营,战队可以从投资方、赞助商和支持者那里筹集资金,不过据3名熟悉《守望先锋》和“使命召唤”联赛的消息人士透露,有时候,游戏厂商会否决选手和战队与潜在赞助商之间的合作,原因是会与联赛的整体计划相冲突……瓦拉斯特里卡说,动视暴雪只允许职业战队接受几种类型的赞助合作,并声称这有助于“在最高层次上创造更多价值”。
另外,动视暴雪还要求战队花钱租用昂贵的“主场”场馆,例如纽约汉默斯坦舞厅。一位曾与《守望先锋》联赛战队密切合作的消息人士表示,仅场馆租赁的日均费用就达到了数十万美元,战队老板担心比赛门票和周边商品销售产生的收入远远不足以回本。
“根本没办法把那笔钱赚回来。”这位消息人士说,“动视暴雪会告诉你:‘这是我们的计划。’完全拿我们当傻瓜。所以有时候,我们的老板和投资人会和联赛起冲突。”
在电竞行业中,贫富分化的现象非常严重。根据彭博社的报道,2019年动视暴雪CEO收入高达4000万美元,首席财务官的收入也达到了1500万美元(虽然他的基本年薪只有90万美元)。也是在去年,动视暴雪进行了几规模裁员,电竞部门受到的冲击最大。
“所有足球队的老板都在自己的球队里有大笔投资,而我却被告知‘你很幸运,因为你今天还有工作’,我觉得这太奇怪了。”丰特说。
今年,由于受疫情影响,包括线下电竞赛事在内的绝大部分大型室内活动被取消,各战队的主要来源之一被切断。根据ESPN在7月份的报道,8支《守望先锋》和“使命召唤”联赛战队的母公司申请了美国联邦政府的“薪酬保护项目”(Paycheck Protection Program),得到了总额介于15万到200万美元之间的。
不过,联赛高管的某些举动也会以其他方式影响战队和选手。今年7月,当拳头游戏宣布与沙特新城市项目Neom达成了一项赞助协议时,《英雄联盟》职业选手、赛事解说员和拳头游戏的员工们都感到愤怒,随后不久,拳头就终止了那次合作。
“为了扩大我们的电竞生态系统,我们太快地通过了合作提议,在我们寻求成长的群体中引发了裂痕。”拳头游戏欧洲、非洲和中东电竞总监阿尔贝托·格雷罗说,“我们将致力于重新检查内部结构,以确保这类事情不会再次发生。”目前的解决方案是,拳头游戏计划设立一个道德委员会。
前《英雄联盟》某欧洲冠军战队的联合老板苏珊·塔利说:“拳头游戏拥有IP,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权力,对吧?毫无疑问,与Neom达成交易就是个例子。你是整个组织的一员,但他们在引入像那样的一家赞助商之前,根本不会过问你的意见,你也无能为力。”
“对品牌商来说,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投资《英雄联盟》是否明智。但不管怎么说,举办联赛对拳头来说都是件好事,因为能够帮助他们宣传游戏。”
这是品牌商的苦恼。在电竞赛事中,每个人都感到很幸运,包括那些最有可能被利用的人……许多选手不会考虑太多,只将打比赛视为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他们也许是对的。今年春季,Jay Won从《守望先锋》联赛转投拳头游戏的射击游戏新作《无畏契约》。据Won说,如今他不会再想着动视暴雪,或者自己在《守望先锋》的推广中究竟扮演过怎样的角色。
“老实说,我不会惦念过去。”他说,“但就在前不久,我在念高中时认识的很多朋友给我他们逛杂货店的视频。他们拿起一盒Cheez-It饼干,饼干盒上印着我的头像。如果你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真的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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